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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,不能因個人的領(lǐng)悟而詩化了時代的荒謬。陳凱歌如實記錄下“改天換地”運動對自然瘋狂的毀滅及自然界的報復。他用斷續(xù)而沉痛的筆觸講述了一個名叫“薇”的女知青變成“瘋子”的遭遇——那完全是一個《天浴》式故事。還有他會拉小提琴的朋友,病入膏肓不僅因為女友“另攀高枝”的離去,還有對世事過分洞明遭致的痛苦。至于那總把砍刀扛在肩頭,鹿一樣在山上奔走攀援,能砍倒大樹卻最終被樹壓死的瘦小孩子,他死在異鄉(xiāng)的一次意外,足以引發(fā)“迫害”的控訴。可從上海趕來安葬兒子的父親卻表現(xiàn)得格外安詳,他的安詳使人明白:孩子不是什么“政治犧牲品”,他首先是個勞動者和創(chuàng)造者。父親沒有抱怨什么,悲傷、但滿懷敬意和驕傲地離去。
書中這一段我以為尤其難得,倘若真有什么世俗意義上的成敗之論,那么成功者之所以成功在于他超越了自我的狹隘局限;失敗者卻念念不忘自己的失去,仿佛那是一枚永恒的勛章。陳凱歌直言不諱:“文革以后,當我看到那些充滿怨言的‘知青文學’時,我對自己說:嘿,他們把一個人第二次殺死了。在我漸漸懂得,艱難和困厄乃是普通中國人的正常生活之后,觸動我的,反而更多的是力量!
如果說知識青年上山下鄉(xiāng)運動的目的是讓人脫胎換骨的話,認識到自己遭受的所謂困厄正是農(nóng)民們世世代代天經(jīng)地義的生活,是放下知青“架子”的第一步。陳凱歌由衷地說:“我們在他們的生活中,始終是局外人。而我們從他們,至少學會了謀生的手段,安頓下來,在勞作中領(lǐng)悟到一點過去不懂的生存真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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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書中關(guān)于西雙版納當?shù)厝说拿鑼懖欢。只提到一位姓刀的“碧藥”族隊長,曾約陳凱歌去家里吃真正的“民族風味”?膳d奮地跟隊長回去,打開鍋蓋——鍋卻是空的。原來,隊長的娃娃們已經(jīng)把“民族風味”偷吃光了?梢姡敃r的村民日子也不好過。傣族是最講信譽的民族,隊長承諾再做一次?芍钡疥悇P歌當兵離開農(nóng)場,也沒吃到這真正的“民族風味”。
十七年后,一九八六年秋天,為了尋找影片《孩子王》的外景,陳凱歌又回到了西雙版納,隊長見到他,重提此事,嚇了他一跳。如今什么都有了,唯獨沒了時間,匆匆的版納行,在陳凱歌是“昔日重回”,在讀者如我眼中,卻滿是電影《青春祭》一樣的畫面:沿途已不是舊日風光,雖不說滄海桑田,也恍如隔世。小撲哨成了額頭爬上皺紋的壯碩母親,陳凱歌本人,也由當年的頎長青年變成滄桑的大胡子。他忍不住問:你們可記得我是誰?人們低下頭,靜了一會兒才說:你就是那個陳凱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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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何用《龍血樹》為自傳命名?書中有這么一段:“偶然碰到龍血樹,不知輕重的生手會濺滿一身鮮血般的汁液,樹身又很軟,猶如人的身體,寒毛會“嗖”地一下立起來”——血一般的汁液,就像勞作中被無數(shù)次磨破劃傷震裂的手,鮮血淋淋;就像燒林墾荒后還溫熱的土地,一鋤頭下去,黑色的焦皮被翻開,紅土如凝固的血一般“嘩嘩”流出;就像火熱但脆弱的青春本身。
王安憶把陳凱歌形容為:“一個扛著大背囊旅行的人,背囊越來越重,卻舍不得丟下任何東西,任何東西于他都很珍貴,因為與他走過的路途有關(guān)。他還要檢閱他的收藏,這些收藏在他的眼睛里不斷有著新發(fā)現(xiàn),更新著他的情感和認識!薄斠粋旅人終于累了,找到一個僻靜處想休憩片刻,隨之而來,卻是更辛勞的收藏檢閱。曼哈頓公寓樓里曾有這樣一位沉浸往事的漫游者:他聽到兒時伙伴們的歌聲,嗅到那個年代熱帶密林辛辣而濕潤的空氣;隔著人生點燃的第一支煙卷,看到了死去朋友的臉……
他重溫了自己的生命。(文/望月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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