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街頭暗號”——有家書店
一個人對一個城市的記憶和情感總是由一些瑣碎的片斷組成:一撥認識的人,一些熟悉的地方,一種偏愛的味道,對愛書人而言就是一家常逛的書店。
城市里有熙攘嘈雜、業(yè)務(wù)繁忙的批發(fā)市場,也有門臉小小、經(jīng)營隨性,開門營業(yè)不為賺錢仿佛只為守候歲月的個性小店。這樣知心知肺的小店,藏在雞腳旮旯的深巷,浮光掠影是尋它不見的。尋不見,這個城市就不豐富個性不完美。尋見了,城市才在你心中扎下根來,像所有暗號都對上,你們雙方,都為彼此完全開啟,你進入了城市,城市也進入了你。
這樣的店一個城市不止一家,每個城市的愛書人心中都藏有一份秘密地圖,既是秘密,便有賴口口相傳或獨自摸索。有時憑直覺,有時是偶遇,但總歸有跡可尋。一般說來,沿城市的高校區(qū)劃一個圈做地毯式搜索,大抵不會一無所獲。
始終不會忘記多年前,翠湖往上的錢局街,是誰喊了“芝麻開門”?夜了,很深。麥田毫無征兆在黑暗中出現(xiàn),神采奕奕、沉默自省。這氣質(zhì)立刻吸引了我,我認出它,它也認出了我。按捺住內(nèi)心的激動,走進店里進一步辨認:對了,一切都對上了。小小的店,書不必多,每本都是你的老朋友。他們?nèi)谀莾海癯聊木蹠偷饶懔恕?/P>
從此成為麥田的忠實顧客。云大和翠湖之間,從此有了一個小小“驛站”。
咒語變更,虛驚一場
一個沉默的人,常給人莫名的安全感;一家清幽的書店,常使人覺得它將天長地久存在下去。然而某一天,朋友跟我說,麥田找不到了,她趁休息天沿錢局街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,都沒尋見麥田的蹤影。我不死心,追問她:“你是不是去早了,麥田不到下午兩點是不開門的。門關(guān)著,就什么標(biāo)志也沒有,很容易錯過!迸笥训幕卮饦O肯定,沒錯。并且?guī)砟且粎^(qū)其他店鋪的“可靠消息”:麥田所在區(qū)域,已被劃入政府新規(guī)劃的綠化帶,搬遷的命運,是鐵定的。
很惆悵。可這惆悵一天未經(jīng)證實,就帶著僥幸;B市場拆遷了,賣罐罐米線的老伯在日益破敗的老街上堅持著,每年我回去,他都要向我道一次別;文化巷毗鄰的“洋人街”改造了,改造后直線上漲的租金意味著“不思進取”的小店們優(yōu)勝劣汰,居心叵測的排擠從此冠冕堂皇。我們總在前進,被欲望卷裹著,還是挾持著欲望?我們不能容忍一成不變,花花的世界仿佛每天都要變著法折騰才算盡興。舉著建設(shè)的大旗,我們沒心沒肺地破壞,城市里每一個留下足印的地方都被我們掃蕩殆盡。集體失憶癥空前蔓延,成為時尚,沒有從前,不奢望以后,我們趾高氣揚活在當(dāng)下……心靈的花園一旦荒蕪,滿目繁華皆瘡痍。
回到這城市的第二天,我迫不及待去錢局街實地“勘查”。昔日麥田所在的旮旯果真空著,很蹊蹺地隔出一塊別扭的角落。這就是市政府火眼金睛苦心規(guī)劃出來的綠化帶?是什么樣的“天才”腦袋想出來這巴掌大塊地方需要綠化,而不惜驅(qū)逐城市里最難能可貴的一縷書香?向隔壁鞋店打聽麥田的下落,得到的答復(fù)語焉不詳。麥田仿佛去意已決,不在身后的廢墟留下絲毫線索,不指望薪火相傳,只信靠忠貞的惦念。幸好我有備而來,出發(fā)前翻箱倒柜找出一張老麥田的名片,當(dāng)時隨手拿了一張多半出于有一搭沒一搭的收藏癖,不想如今成了我尋找一片青蔥麥田惟一的線索。
試探著撥響名片上的電話號碼,接通的剎那心狂跳不止,甚至有些輕微地旋暈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著的男聲,對飛速旋轉(zhuǎn)的世界一推,世界果真放慢腳步,酒醒了一般,晃晃腦袋:“是的,我們還在,你沿文化巷走到盡頭,往左拐是云大校門,往右拐是我們書店。”
就這么跟麥田接上了頭,咒語變更,虛驚一場。
偏安一隅的新麥田
新麥田跟北京萬圣芳草地店很相似,都位于一幢居民樓的底層。這回有了明顯標(biāo)志,有了綠油油的店招,有了醒目而簡潔的玻璃門。麥田仿佛因禍得福,暫時放下原先散漫的冥想重整旗鼓。推開門,首先看到幾樣眼熟的舊家具,店主聽到鈴聲從隔壁房間走出來,探頭一看,笑著說:“原來是你!剛剛你打的電話吧?”我微笑著點頭,長舒一口氣。原來我沒忘記麥田,麥田也沒忘記我。
仍是小小的店面,小到一下子涌進來三個以上的顧客,就轉(zhuǎn)不開身。沿墻根一張低矮的沙發(fā)少有空著的時候,F(xiàn)在我知道了店主的名然?梢驳酱藶橹,我們沒有更親近,沒有更熱情,雙方都習(xí)慣、或者說滿足于保持原先的距離。這是一個偏執(zhí)的讀者和一個偏執(zhí)的書店店主間、最好的默契。
馬力是店主,也是惟一的店員。日復(fù)一日,安安靜靜守著麥田,看自己喜歡的書,聽自己偏愛的音樂。天氣好的時候,他從門口的菜販?zhǔn)掷镔I來新鮮核桃,我要是恰好來逛,就多坐一會兒,兩個人合力對付一堆堅硬,弄得兩手黑乎乎的。麥田的玻璃門是一道透明的屏障,世界還在眼前,可世界已經(jīng)不一樣。張望門外的熙攘潮漲潮退,就像午后的日影那般晃眼,就像盯久水波后的靈魂出竅、精神飛翔。談話稀稀落落進行著,思緒有時魘住,長時間沉默。隔壁小學(xué)的紅領(lǐng)巾一個浪頭涌進來,銀鈴般的嗓音打破滯頓的空氣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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