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,梁
因為頭天數不清的溝塹翻越,不少隊員腳上都磨起了水泡,特別是小博姑娘,不但長了水泡,還把腳趾指甲蓋頂翻了。早晨起來,在鎮(zhèn)邊堡村口的營地,有四位隊員覺得太過疲倦,選擇退出徒步計劃。但小博仍覺得意猶未盡,好在這一天的路不再有溝塹,廣闊的田野,村莊密布,邊墻在莊稼地里平直地向西延去。
墻南是山西。粔Ρ笔莾让晒抛灾螀^(qū)。墻體隆出地面,殘破不全,略為完整之處高約十米,每間隔數百米聳立一敵臺,有的敵臺還保存有孔洞,僅容一人,內有土梯,可登頂。敵臺南側或有登墻馬道的遺跡,每一座敵臺的前方,向著北面一箭之地,立著相同規(guī)格的一座土墩,或為箭樓,或為烽燧,或為前哨,未考。
行行復行行,邊墻何綿綿,人在邊墻南,人在邊墻北,人在邊墻上。雖是荒冬景象,但已到春耕季節(jié),邊墻兩側,農民駕著騾馬或者拖拉機翻耕旱田,新翻的土地后面,跟著一群鴉雀,啄食土里翻出來的殘余種子或泥蟲。電臺情歌在土中揀出一件拳頭大小的陶器,表面有棘狀突起,上有口,底部有一小圓孔,疑為土手雷,口內封火藥鐵砂,小圓孔插火線雷管。電臺情歌倒盡陶器中的黃土,找一塑料袋包裹好藏進背包。
小博姑娘終于忍不住要求治療水泡,另一位空空姑娘也說腳底痛得厲害,以及一向很強悍的熊同學,脫下襪子,腳掌上的水泡足有半個乒乓球大小。小純聲稱考取過急救證書,自告奮勇充當醫(yī)療師。雖說是療傷,但大家嘻嘻哈哈,未患者插科打諢,已患者自我解嘲。艱苦中的快樂,本是快樂的乘方,而快樂是行為的動力。同伴旅行,避免大意外是頭等要務,其次要避免的是惡劣情緒,小傷病小挫折并不影響旅行的快樂,反具有挑戰(zhàn)的誘惑。旅行中,每一個同伴的表情都是重要的風景。
平直的邊墻突然躍起,開始順著一面山坡彎延扭動,墩臺在山頂從視線里消失。此時的體能狀況,每一段上升都不可小覷。這一段山路,適合用一個“啃”字來表達,埋頭,半步半步地爬升,兢兢業(yè)業(yè),任汗水大顆大顆地跌落,中途略不休息,一口氣登頂,站在山上的敵樓殘跡深喘長嘯,山風烈烈。
山頂上卻是一片高山草甸,邊墻在山梁邊緣盤旋扭轉。翻上一個小高地——一座土墩下面居然停了一輛小轎車。由南而來,一條可以行車的沙石路戛然而止,向南望去,大約一公里處,有一個圓形的大土包,我猜測,那應該是我們行軍地圖上標記的旅游區(qū)“永固陵”。向車里的人打聽,果然沒錯,再打聽宏賜堡的方向,則一臉茫然,原來他們都是來觀光的游客,對附近的地理全然不知,只能告訴我們這座山叫“方山”,陵墓是北魏時期一位太后的墓葬。
從我們打印的資料得知這座山當地人稱為“西寺兒梁山”,古時稱為“方山”。永固陵里厚葬的是著名的北魏孝文帝的太皇太后馮氏。鮮卑族立國北魏,孝文帝算是一代名君,他五歲登基,這位馮氏垂簾聽政20多年。北魏初建都在今日的大同,后來遷都洛陽,云崗石窟的大佛,據說就是按孝文帝的容貌塑成的。北魏時也曾修筑長城,分內外兩條,外長城從現在的北京延慶往河北、內蒙方向到呼和浩特、包頭;內長城從延慶往山西平型關、雁門關、寧武,F在我們看到的長城,實是明朝修筑的工事。
簡易公路終止于邊墻,墻外是連綿不絕的山巒,間或有游人乘車過來觀光,好奇地打量我們。往西看去,仍是高山草甸上開闊的荒野,沒有樹木,蓑草連天,漫長的山梁北緣,邊墻仍在延伸,錯落的土墩歷歷在目,卻每一次清點都不對。隱隱約約在西方很遠的地方,山梁似乎降下去了,從底上升起一片煙霧,我斷定起煙的地方應該就是宏賜堡。太陽已經西斜,后隊的小博他們還沒上來,擔心走夜路,小純一人先行去探路,我和熊同學做第二隊,希望保持前后隊之間的呼應,電臺情歌和空空、八戒做第三隊,李鑫陪著小博收尾。就這樣我們八人一路迤邐著忐忑向西走進荒野,繼續(xù)前進。
夕陽西下,風光只合嘆一聲真美呀,便追著晚照去了。行至一半,突然在霧靄里,看到平行的遠方,朦朦朧朧地出現了幾個大煙囪和冷卻塔的影子浮在半空,在這高曠的荒野上,一時竟以為是海市蜃樓。待走到山梁邊緣,豁然一個山谷,有河如帶,土地阡陌,村莊如枰,火車呼嘯著穿過。我們之前看到的煙霧,卻是谷底一個工廠的排放。而我以為是蜃景的地方,原來是遠處山坡上的另一個工廠。
下山并不輕松,男人們輪流幫小博背包減負,又是一頭大汗,派兩人前行探路,大部隊緩慢行進。實際上下山之后,徒步并沒有完成,天已全黑下來,一個寂靜的公路把我們帶進了一個只有看門人的廠區(qū)里面,穿過鐵路橋,在堅硬的水泥路上,腳上水泡疊著水泡的伙伴們就像美人魚為了愛情在針尖上跳舞。探路的電臺情歌和李鑫先到宏賜堡,給我們打電話說找了輛拖拉機前來迎接,小博聽了后就再也不想多走一步,夜幕里,突突突的車燈照來的時候,就像看到親人一樣快要熱淚盈眶了。
其實從那里到村口,不到兩里路。
第三,湄
水量并不大,河谷卻很寬,河流被潮濕柔軟的荒草灘涂分割成一條條小溪,大多很窄可以跨過,但主流卻無法跨越。在地圖上看,這條河名叫“御河”,由北向南,流往大同方向。邊墻至此,一路西去的走勢順著御河折身向北,與我們隔河相望——所謂伊人,在水之湄。
第三天我們的路線計劃要輕松得多,從宏賜堡到得勝堡,僅有10公里,差不多是昨天的一半路程,并且,沒有溝塹,沒有山梁。小博腳傷嚴重,不能繼續(xù)長途跋涉;熊同學的兩只腳都起了血泡,半個腳掌都因積血成了暗紅色,也不能再走;空空姑娘腳傷也比較嚴重,但她覺得可以堅持,不愿退出。最后六人繼續(xù)按計劃徒步,把背包里用不上的輜重,如帳篷之類交給小博和熊保管,輕裝上陣。
無法過河,索性沿著河谷向上游走去,尋尋覓覓;牟轁竦厣蠜]有明顯的道路,散亂地漫步,伴著水流,和彼岸的邊墻,以及與邊墻平行的京包線鐵路,倒也不急。春天爽約至今,草還是枯黃的,濕地上有牛羊的腳印,但寬闊漫長的河谷里除了我們一行,再無他人。卻并不寂靜,那些涉禽游禽飛禽在我們周圍好奇地評述這一行人,或說皆皆,或說啾啾,或說間間,或說咕咕,或說關關,或說呷呷,或說昂昂,或說交交。
直到一條鄉(xiāng)間土路穿河而過,河上只有一個小型水壩,河水漫過壩面,深及鞋面,登山鞋多有防水功能,倒也輕松過河,只有空空姑娘,她的鞋子不能防水,加之腳上有傷不能赤足趟水,站在水邊猶豫躑躅。卻來了輛拖拉機,在我們央求下搭上空空倒車回來。給人車費,則不肯收,突突突地過河遠去。
行行復行行,過河之后,邊墻正好也偏離了折向西北去的河岸,繼續(xù)向正北延伸,進入一大片莊稼地。行行復行行,邊墻西側春耕繁忙,翻耕播種的人們,婦人包著頭巾,男人們或駕著騾馬,或駕著拖拉機,休息時抬頭望望邊墻上的我們,面露笑容,黝黑的臉龐,雪白的牙,亮晶晶的眼睛。行行復行行,邊墻東側接近山坡,京包線上行鐵道與邊墻平行北去,一輛貨車慢悠悠地拖著幾十節(jié)車廂轟隆隆地過來陪著我們前行。當它全身通過時,我們也正好該結束走邊之旅了。
在莊稼地和邊墻之間的草地上,我們停下休憩,邀請一位附近耕作的農人,借問得勝堡。遙指西北,順著農人指點的方向,已經能看得見得勝堡村莊的輪廓。穿越田野,穿過村莊,穿過樹林,又到了開闊的御河河灘,仍然沒有橋梁,水流被隔成三道小溪,赤腳過河,腳上有傷的空空,則背負過去。
中午十一點半,我們到達終點大同得勝堡。搭車前往更繁華一些的內蒙古豐鎮(zhèn),與中途改道的朋友們會合,他們已經準備了一桌酒菜,小博還親自切了一個大西瓜。把酒言歡,趣談經歷。
我們坐上班車,欲經大同返京時,一場大雨如洗塵般來得恰到好處。
一路經過的村莊原始貧瘠,名稱里多有“堡”或“墩”字,顯然是當初士卒戌邊的營盤。日久年長,歲月滅了烽火,改朝換代,舊部停了軍餉,兵勇們?yōu)榱松,放下矛戈,拿起鋤頭墾荒種地,養(yǎng)起媳婦生兒育女,成了地道的農民,營盤也就成了村莊。古堡大多地處荒野山原,鮮少游人,原住村民純樸得如同能長出莊稼的土地,對一身輜重,奇裝異服,走得汗泥灌頂的我們又好奇又熱情,甚至還包括同情。路上不時偶遇鄉(xiāng)民,問我們來這里干啥,要去哪里,甚至遇到位老人好奇地問我是不是“美國人”,我猜測在他的意識里,美國代表所有外國,外國人才稀罕在他們眼里平常得如同家中火炕的邊墻。還有位老太太,用荒腔走板的普通話,問我們這樣苦行,走一里地能拿多少工資。而有位見識頗廣的長者則問我們是不是來“走邊”的。我很喜歡這個詞,拿來用作標題。(文圖/沈宇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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